《一代宗师》

王家卫《一代宗师》

期盼多年，终于等到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了。这一部和《2046》一样难产的作品，一样打着王家卫电影的标签：孤寂，深情，诡丽。正如“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一代宗师》依然保持这中潮湿的质感，要么是大雨磅礴，要么是大雪纷飞，氛围中渐渐模糊的是空寂的江湖上一代宗师们孤灯一样闪烁的背影。

最迷恋的不是王家卫那诡异华丽的摄影，也不是凌乱细腻的剪辑，而是其中的“无脚的鸟”式的人物。而这次王家卫所选择的对象不是

刘以鬯或者科塔萨尔的小说，也不是将村上春树等人的新感觉派文字中所升腾的诡秘虚幻的质感带入银幕。而选择了中国武术宗师，主角不再是阿飞，也不是周慕云，而是叶问。当年甄子丹主演的《叶问》之前，都知道王家卫要拍叶问，人家连拍了两部，王家卫还没有出来。当时我就想王家卫的叶问会是什么样子，类似于《东邪西毒》中，一个冷漠，阴郁，颓废，孤独，歇斯底里又罗曼蒂克，善于拒绝又害怕被拒绝的欧阳锋形象吗？地点也不再是古朴又华丽的十里洋场，不是迷幻寂寥的都市，也不是荒凉又澄明的西北大漠，而是横跨30，40，50年代的大江南北，有佛山，有，有大东北，实在无法想象怎么兼容一部剪影式摄影风格的作品？王家卫的作品往往是分不开的，《蓝莓之夜》只是把《重庆森林》中被省去的王菲的加州梦给补上了，60年代三部曲更不必说。

一口气，一个人，一盏灯——有气就有人，有人就有灯；可能这就是《一代宗师》对人物的最好诠释吧。梁朝伟在本片中所担任的，我认为是其参演王家卫电影中最内敛的角色。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那种，乖张，孤独，堕落并拒绝爱与生活的特点。他好像十分正派，甚至有些狂妄。王家卫电影中的女性都是悲剧的，无论是张曼玉，刘嘉玲，林青霞，章子怡还是巩俐，她们都经受着王家卫男主角的爱，浪漫，堕落，欲望，却又一次次被拒绝，并在拒绝，抛弃中沉沦或者流放。而这次，我们似乎也没有在宫二的身上发现这些特点。我觉得对于《一代宗师》人物形象的解释，不如对其人物关系或曰人物群像的解释更加符合王家卫的本意。那些朗朗上口，古训般的独白和对白

中，如“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我们仿佛突然间明白，王家卫这次表现的不是单个人物的孤独，和在时间的灰烬中的一代人！正如“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主角就是这些性情中人。 叶问与宫二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恋爱，多少有些无奈和自我毁灭的意味，这不还是王家卫式的颓废！宫二为了达到一个信念，终身不娶，不生，不传人的自我沉沦，当她告诉叶问：“六十四式我已经忘了”时，多么令人心痛，她所坚守的是多么枯寂与无助，看上去这份自我沉沦与堕落多少有些许诗意，但是那又如何？叶问依然是个王家卫式冷漠的人，当听得宫二的肺腑表白时，他却无动于衷，不悲不喜，他是真的无动于衷，无悲无喜吗？这种态度真的是拒绝吗？我们知道，叶问是爱宫二的，那么拒绝宫二岂不是和宫二一样的自我毁灭？正是如此，他们的乖张在于此处，在于一种坚守，在这部电影中功夫就是叶问的坚守。同样，宫二不传六十四式的诺言也是她的坚守，她的坚守同样拒绝了叶问。就好像六十四就是他们变幻莫测相识而不相知的爱情，她不给，他得不到，她爱，他也爱！就是这样，都是因为一种偏执。最后他们面对这种悲剧悖论的时候，总结一句：说人生无悔，那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该多无趣啊！却在自我毁灭中自我欣赏，自我抚慰。如果人生的“趣”在于“悔”，那么人生该是多么空寂多么茫然。这就是王家卫的人物：灰色，沉郁，自甘堕落。

很多人都在看其中的打戏，到了后半部分开始了王家卫的独白与诗性的倾诉的时候，很多人无法忍受了。而我倒认为，打戏至于《一代

宗师》就如诗词至于《红楼梦》，意义在于格调的奠定，曹雪芹的“传诗之嫌”和王家卫希望真正的功夫在其影片中留下痕迹是一样的，根本就不是影片的重点（当然打戏中表现的正是人物的性情，如叶问雨战是狂妄，金楼之战是爱慕，宫二火车站之战是执拗，夺饼之战是正派）。而最令我感动就是后半部分宫二的表白，她说：“我心里有过你，不怕说出来，喜欢人不犯法，但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让我们的恩怨就像一盘棋那样留在那里。”她又说：我们相识多年，却从未相知。这就是他们的爱情的悲剧、也是他们爱情的诗意，金楼宫二和叶问一战，比任何电影中男欢女爱的场景都不逊色，在那样的电影中表现的可能是肉体中的欲火，而在此是功夫是意也是爱，“功夫在于纤毫之间”不就是爱情的提示吗？爱，何必相知相识？何必朝朝暮暮？又何必相濡以沫？

王家卫所有的电影都在变现时间灰烬中迷幻偏执的爱情，都在表现空虚和孤独（一代宗师中叶问的东奔西走，时间的来回变迁就是例子）。这也是王家卫电影充满魅惑，充满诗意的主要原因。忧伤，孤寂，颓废，浪漫而残忍，这就是王家卫，《一代宗师》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