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鄂尔多斯的时候,刚走到冬的门口。我看见,一夜之间,楼下那棵杨树,就凋零了,满地是落叶。
一场风接着一场风,刮走了落叶,刮的我身上陡然就变的冰冷、僵硬的手,都伸不直了。
今年,鄂尔多斯高原的冬天,感觉格外冷,风也特别大,而街道上的尘土也不甘寂寞地鼓噪。
一晃,2013年已经杀青了,一切是那么平静。
已是冬深了,这个地方一粒雪也没有下。时常有裹着清冷的脸色的云片,只是向大地寒暄一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身边的很多人感冒了,我也感冒了,一阵阵干咳。
入夜了,窗外刮着风,刷拉拉的。是那么的萧瑟和凛冽,好像要迫不及待地告诉人们:这,就是冬夜。
由于窗户没有关紧,此刻,钻进一股寒风,刹那间,我的脊背掠过一袭抖颤。我知道,风驾驭着寒流,急然造访。
我打开窗帘,看见楼宇暗淡的灯光,天空的星星彼此的相望着,那清冷的光亮,不是对大地的青睐,只是孤独的冷寂。 2
成吉思汗所看重的地方,甚至将自己的葬身地安排在这里,可见是一个圣灵之地。
就在十几年的功夫,人们就在这片土地上开了很多的煤矿,圆了许多人的发财梦,富的流油。那些卖地、卖草场而瞬间致富的人,不知钱怎么花,忘乎所以,到处是名车豪宅,放了高利贷,坐收渔利,不曾想,几年的功夫,煤矿停产了,房地产成了泡沫,城市也崩盘了,人们的发财梦破灭了。
有多少人把卖地的钱、养老的钱、挣命的钱放了高利贷,投到那栉次鳞比的高楼里和深不可测的矿井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陷进黑洞里。
那些煤矿也没有了声响,停产倒闭。那些失地农民望天兴叹。曾经温暖全世界的豪气也
偃旗息鼓,魂销湮灭了,低调多了。
同事小乔丈夫过去与人合伙开矿的,现在矿也停了,兜兜里那点钱,一夜成了泡影。现在丈夫开起来肉铺,养家糊口,还贷还债。苦不堪言,难以负载。
人们的商业往来,不是货币流通了,而是实物流通了,用房、车、酒相互顶账了。
一片片被挖掘机挖开的地表,一座座堆积如山的煤炭,广阔的大地还来不及收敛凝重的毛孔,它暗淡的皮肤就被锋利的寒流抹出一道道口子。
大地应该会很痛,因为我看见它洒落了眼泪,已经结成一片片冰块,不是那种绵密的晶莹,而是一片带血的黑色。 3
公司的对面是一个已经封顶的高楼。
二十多层的高楼遮住了一线太阳,投下黑黑的影子。
冬天里的时光呆滞,在大地间慢慢变小。
在楼顶上那高大的塔吊,孤苦伶仃地挂在那里。
工地上有几个民工劳动,搬动那里的石头,挖开那里的黄土,他们的汗水和水泥、钢筋融在一起。他们深深的呼吸和浓浓的汗味在摇动。
楼上的玻璃依然耀眼。
工地上,他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混合的声响怎么都没让他们兴奋起来。
他们是外地的民工,本地的人是不干这些活计的,曾几何时,这里的有钱的人都住在宾馆里。那也许就是土豪吧。
快过年了,他们也该返乡了吧。
一个脸色黝黑的四川人说,还没有给我们结算工钱呢。又说,这的人钱都套住了,能给了吗?!
昨天当地政府电视台还播送了一条新闻,政府化解债务计划,也包括民工的工资呢,看来这些人的工资是有了着落。
我跟他们说。
听到我的话,几个民工望望望我,转身向远处的高大的烟筒张望,不时仰一下头,看看天
上的云朵。准确一些,他们好像在看家乡上空的炊烟。
对于外出打工的人来说,家乡是一条长长的脐带,牵挂着两头。
家是沉重的行囊,难以承受之重。
他们背着行囊一天天远行,在城里暂住,流血流汗,日子在行囊的一起一落中慢慢地丰腴起来。行囊卸下又背上,家暖暖的在他们的心里一点一点地浓厚起来。 4
而如今我们正在失去自己的故乡。
而这个城市的人们,也越来越多失去了村庄。
因为他们的土地被煤矿蚕食,被开发挤占。在当下的城市乡村剧变中,更多的人们逃离了原来的土地,脱落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地方,在急速消失的田园里渐渐褪去本真的色泽。
我曾有一次寻找那些村庄,我去了趟同事老郝的老家,去吃杀猪菜。
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沟里,有十几户人家。
同事的老屋是在坡上,门口的树上挂着吊轮,吊轮绳子上挂着一头猪,毛已经褪尽,血一滴滴地流着,淌了一地血。让我始终忘不掉童年时遇到过的场景。
那个时代过年才杀猪,那是最高兴的一件事。一家杀猪,全村的家家户户都能品尝到杀猪菜,也品评着,从中体味谁家的猪肥,谁家的菜好吃。
我走进了院子,屋子里生的土炉子,直角的炉筒跨在屋子里,大红的柜子摆在墙角,一个镜框里面镶着发黄的照片,还有同事当兵时的照片,是那么熟悉、亲切。离那个场景更近了,更近了。
这个家就剩老郝的父母了,三个儿子都离开了,在市里或乡镇工作。
老郝的父亲告诉我,这个村里年轻人都出去了,都剩我们这些老人了。也就是今天杀猪,要不然,难得这样热闹。
注视村庄,留恋村庄,坚守村庄,是多么不容易的呀。耐得住寂寞和孤独的灵魂本来应该依然是重要的。
吃着杀猪菜,喝着土酒。唯有借助这泥土,人可以更加接近内心和纯粹。如果离开这泥土,处于再鲜亮下的我们,会更快迷失自身。
村庄是历史与文化的一部分,在村庄里望到的天空,以及天上洒下的阳光具有一种朴素、
灿然之美,给人以一种清澈、透明之感。
我隐隐感到,这座城市的内里是脆软的,有着深深的内伤,而我不愿言说的理由,统统藏在心底,交付给了缄默的闲置的楼宇、空旷的街道与飞扬的烟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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