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i
中国的第三大岛是哪个岛?如果笔者拿这个问题去问别人,很可能会伤自尊心,因
为要论知名度,故乡上海崇明岛比起祖国第一大岛台湾岛和第二大岛海南岛实在相差很远,尽管明朝皇帝朱元璋曾赐之以“东海灜州”的美名,尽管它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河口冲积岛和最大的沙岛现在仍以每年147米的速度向东西方向增延,尽管新近建成的连接它与市区的上海长江隧桥为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隧桥结合工程,尽管徐根宝在这里建立了足球训练基地。
没有太大名气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它比钓鱼岛更加远离日本;二是因为它不是西门庆的故乡(据报道,近年来为发展当地经济,山东市的阳谷县、临清县和安徽的黄山市都由政府亲自出面引经据典地争辩自己才是西门庆的故乡,并引发竞争性的文化投资浪潮);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它穷。作为上海最穷的郊县,崇明县2009年人均GDP约为3600美元,是上海市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不及香港的八分之一,虽然面积超过一千平方公里,若加上附属岛屿比香港还大。
与文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相比,经济学家,尤其是发展和宏观经济学家,大概都比较“势利眼”,看一个地方首先看穷富。记得有次笔者在香港科大的饭桌上与哥伦比亚大学的魏尚进教授闲聊到崇明岛,说起上海长江隧桥这个自然实验的确产生了国际贸易理论中的Stolper-Samuelson效应,他一听马上掏出计算器开始计算崇明的人均GDP。经济学家紧接着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试图解释为何“穷”或者缘何“富”。
就崇明本身的产业结构而言,2008年农业、工业和服务业分别占GDP的12.3%, 49.5%和38.2%。相对于上海的其他郊区而言,崇明生态环境更好,有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候鸟保护区和东滩湿地,是全国十五个“中国长寿之乡”之一,而且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无丘陵;另外,附属的长兴岛是国家重点扶持的海洋装备中心。
在2009年上海遂桥建成通车之前,困扰崇明发展的最重要的制约因素便是交通瓶颈。崇明与上海市区无陆路相通,而坐船的话,就算撇开去码头的时间和漫长的等船时间,从上海市区最北端的宝扬路码头到距离最近的崇明堡镇码头,客轮至少也需时三刻钟,运输货物和车辆的车客渡则需时75分钟,夜里则停航,遇到大雾大风也停航。这对于崇明的招商引资和生态旅游业都是非常不利的。如今“南遂北桥”,公交车可直达上海浦东和浦西的地铁站,自驾车去浦东不需二十分钟,昼夜畅通;而且北连江苏启东,辐射整个长三角。
根据崇明所处的地理位置和比较优势,国务院和上海市政府将崇明及所属长兴岛和横沙岛的发展规划具体定位为 “森林花园岛、生态人居岛、休闲度假岛、绿色食品岛、海
洋装备岛、科技研创岛”。试图将崇明开发成上海的“绿色后花园”。这就意味着崇明岛的产业政策将明显向第三产业倾斜,除附属的长兴岛外,期望实现跳过“工业化”的所谓“跨越式”发展。事实上也的确如此,2008一年崇明就关闭了24家污染性企业,2009年计划关停并转40家到60家。
对于这一地区的产业升级规划与发展战略,笔者虽认同其主体思路,但是却又不禁对发展过程中的已经凸显或者可能将会出现的某些问题担忧。
一忧本地就业前景。对于具有近70万人口的崇明岛来说,整体劳动力仍旧比较低廉且平均教育程度并不高,如果迅速放弃发展劳动相对密集型且技能要求相对较低的制造业,转而重点发展诸如高尔夫球场和生态旅游等符合高收入阶层需求特点的产业,那么势必会对劳动力的技能需求发生结构性转变,对本地劳动力的需求会相对下降。
二忧工业技术传递。上海市区的工业企业显然是在向周边地区逐次扩散和转移,位于浦东的出口加工区和贸易保税区与崇明岛距离并不远,而且随着长江遂桥的建成和海洋装备中心的建立,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的各种运输成本都会大大下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过分强调生态服务业,就等于自动放弃了接收和吸纳从市区和浦东转移出来的工业和技术的机会,放弃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工业发展和升级的机会。
三忧“生态旅游”内涵。凭心而论,崇明并无桂林山水或是海南风光,亦无太多人文景观名胜古迹。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保证可持续地吸引外来游客甚至将其发展成支柱产业?光说空气清新能远远地望见候鸟是远远不够的。即便是依托上海市发展商务旅游承办大型会议,这也急需大量配套产业和基础设施的跟进。要知道,迄今为止,诺大的崇明最高级别的宾馆也只有三星级。
四忧城建圈地运动。崇明岛的产业和区域规划的直接后果,是目前正经历着的前所未有的大面积拆迁和强制性农户住宿集聚化过程。与此同时,政府对于集中起来的土地控制得比较严格。这个过程中,有不少新近建成的私人豪华小洋楼被很浪费地推倒而代之以千篇一律的住宅区,而且还存在大量套利性的短期建房行为:为将来能够换取政府的更多拆迁补偿而临时扩建毫无用处的新楼和围墙,然后再等待拆迁。另外,考虑到地价迅猛上涨,如果将来中国土地实现私有化,那么,目前的这种圈地运动其实是一种巨大的财富再分配过程,广大农户的那些尚未出生的子孙们将是利益受害者。
五忧 “科技研创”前景。尽管愿望很良好,可是科技研创区的必要条件之一是与著名的高校和科研机构地理上非常非常接近,比如美国硅谷与斯坦福大学近在咫尺,北京中关村与北大清华就隔条马路,经济学中称之为正“外部性”。凭什么相信几乎没什么大学的崇明农村竟会战胜复旦和同济所处的杨浦区和上海交大所处的闵行区,而一跃成为“科技
研创岛”?凭借空气清新有候鸟出没么?前不久风闻著名经济学家Jeffrey Sachs到崇明实地考察,考虑建立一个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希望是真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担忧归担忧,对崇明岛的发展前景笔者仍持乐观态度。以笔者管窥之见,崇明县政府大可不必现在就抛出所谓“不唯GDP追求”的时髦之论,而应正视经济相对落后的现状,切实地考虑如何充分发挥崇明的比较优势,引入外来投资,增加就业机会,帮助市场打造实实在在的“能赚钱”的支柱性服务产业。
比如,政府是否可以考虑帮助建立较高层次的“老人疗养院”?上海是全国老龄化最早的城市,就连崇明县本身也已经连续十五年人口负增长,60岁以上人口已占总人口的25%。如今,70年代末首批执行独生子女政策的父母已经进入了退休年龄。随着家庭收入的提高和养老保障社会化的深入,人们对于健康保健和社会性养老的意识越来越强, 但是在上海乃至整个华东的发达地区都严重缺乏针对于收入较高的退休群体的疗养院。崇明县是全国长寿之乡,天蓝水静,加之地价便宜,交通便利,似乎应该在这个产业上具有潜在的比较优势。
再比如,政府是否可以帮助引资建立大型的“婚纱摄影基地”或者诸如浙江横店的“影视拍摄基地”?笔者今年夏天在上海结婚,所以切身地感受了一下婚纱摄影行业的高利润。这家由何润东和大S代言的婚纱摄影公司店面设在南京东路和四川北路,但是真正的摄影基地是放在较偏远的宝山区,离崇明已经不远了,而其外景若比起“崇明八景”实在差远了。同样,近几年大陆拍摄的很多电影和电视剧,特别是关于旧上海题材的,似乎绝大部分都放在了浙江横店的影视基地拍摄。笔者就在《新上海滩》、《新安家族》、《少年杨家将》等不下十部影视剧中看到属于该基地的那同一条旧得都褪了色的红地毯。那为什么就不可以在本就属于上海的崇明建立影视基地拍摄关于上海题材的电影呢?至少观众们可以看到一条不同风格的地毯吧。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抛砖之见,相信在市场上摸爬滚打的商家们对于商机的嗅觉一定会比笔者这个书呆子灵敏无数倍。长江隧桥所带来了巨大商机能否转成老百姓们切实的收入流,在中国的体制下就特别需要政府政策的扶持和规制的松绑。没有国家的土地和产业政策的优惠,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深圳和浦东,所以在政绩考评中,崇明县政府的官员们一定要继续受到足够大的发展经济的压力,从而真正有足够的动力去积极帮助市场收集相关信息并对符合潜在比较优势的产业加以足够大的政策扶持,而不只是拆房建小区,关闭一些制造型企业后,变成花匠种上几朵小花,然后消极被动地等待上海市区的富人们来崇明看候鸟,撒银子。
2010年12月9日于美国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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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为香港科技大学经济系助理教授、世界银行访问研究员和顾问。学术主页:http://ihome.ust.hk/~yongwang/ 电子信箱:yongwang@ust.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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